幽冥画皮卷 - 第265章 登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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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5章 登极
    一刻钟之后,李无相、梅秋露、赵玉、娄何,以及十二个剑宗弟子开始向大劫山顶走去。
    此时还是清晨,太阳出来了,但阳光并不炽烈,很和煦。李无相走在大路上,瞧见两侧都慢慢热闹起来了——各宗门弟子也在忙着往山顶走,不过不是空着手,而带着些本宗要在山上用到的东西。
    遮阳的、遮雨的、食水点心、桌椅板凳——这情景一下子叫他想起前世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如果要开运动会,早间到了学校之后差不多也是类似的情景,所有人都在忙碌,同时从这忙碌中透着一股期盼的喜气。
    他就想,幸好都天司命大帝现世了。要不然自己如今绝体会不到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而该是被心中许多东西沉沉地压着,甚至连旭日都注意不到吧。
    路上凡是瞧见了他们的,都为他们让路,于是慢慢李无相和梅秋露身后的从十几人变成了几十人,再到近百人。
    他转脸往后看了一眼,瞧见下面的山路上全是人。都换下了平时的寻常衣装,而穿着祭礼时的法袍,看起来仿佛一片五颜六色的云霞。
    再往上看——之前走在前面的三十六宗弟子则避退到道路两旁为他们让路,这情景叫他觉得自己仿佛真成了一位帝王,正在出巡。
    越往山顶走,这种感觉就越强烈。他心里那种平静与柔和渐渐被另外一些情绪替代了——沉静、威严、无所畏惧。
    他抬头看天,发现太阳正从大劫山的另外一侧升起,现在还没有越过山头。于是这叫大劫山的山顶上仿佛在散发神圣光辉、照耀世间。
    他同样沐浴在这光辉中,心里生出一种强烈预感——这就是登极。一旦到了大劫山的山顶,所有的痛苦和忧虑都将消失,自己与整个天下皆重获新生!
    再过一刻钟,他走到了山顶。
    大劫山顶原本就极为平坦,之后又被人为地平整过,因此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石板广场。
    在这山顶的正中筑有一座黄土台,其上安置一尊宝座。这宝座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了,据说太一还是李业、在此布道时就坐在这石椅上。之后称帝建立业朝,也是坐在这石椅上。
    这几天李无相已经到山顶看过几次。前几回来看的时候,他瞧见这石椅就想到炉灶里的事情,心里不免有些不怎么好的预感。
    可如今那预感没了。因为在这里往四方看去,瞧见的是山下的广袤大地、无边平原。河水像玉带一样在平原之上蜿蜒、闪耀银光,周围的城镇点缀在原野之间,小得就像指甲盖。
    更远处,大地的弧线与天边的薄雾融为一体,仿佛在这里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此乃大劫之巅、登极之处、人道气运源起之所在。
    当初李业站在这里时,心中不知是怎么样的豪情,但一定也还有担忧忐忑,毕竟他当时将要做的,是这世上前无古人的事。
    可现在自己站在这儿,却全然不会有他当时的那些忧虑。东皇印、传国玉玺上的八个字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自己如今是真的有天命,是受命于都天司命大帝!
    他就忍不住停住脚步站了下来。
    此时这山顶上也还有人的。今日是大劫盟会的第一天,这宝座所在之处是祭礼的场所,与他在炉灶中的规矩一样,要请大帝真灵下来,也需要类似的形式——先要有一个皇帝,这皇帝就是他自己。
    再要有文武百官。三十六宗之前到来的是各宗门的长老之类,之后牟真元与孔悬这两位宗主到了,但第一天到,当晚就都死于非命。因而原本还有些宗主要往这边赶来的,似乎就都改了主意,不再露面了。
    所以今日的“文武百官”,有一些还要由三十六宗的其他弟子充任,另外一些则要由剑宗弟子补上。
    祭礼之后也不是事情就完了,原本还是要选出三十六位弟子修行正经、还要为三十六宗重新议定名号、用印。这些事不是一两天能做完的,而或许要再用上半个月的功夫,因此这山顶还需要搭建许多东西。
    只是到现在竟然还没搭建完——李无相在看那宝座的时候,许多宗门弟子还在忙着布置摆放东西。瞧见他们这么浩大的一行人走上来,都愣了愣,看着是一时间不知所措了。
    要在前几天,李无相瞧见这情景一定会在心里叹口气,觉得三十六宗有点像是草台班子。这种事筹谋了这么久,等到这么多人如今走上来,上面的事情竟然还差一点才能收尾。要真同山下的玄教修士斗起来,哪怕人数相当恐怕也要一败涂地。
    然而现在,或许是被心中那种渐渐生出的睥睨天下的气势所感,他是连这种小事也懒得计较了。
    因为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正悬在那座石质宝座的顶上,明晃晃的,像是一轮玉盘。
    梅秋露瞧见顶上的这些人也皱了皱眉、抬头看看宝座顶上的太阳,对李无相说:“你稍等。”
    她转身走开,到后面的人群里同几个人说了几句话。李无相没回头去看,因为依着这几天所议定的事,到了这大劫山顶上之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祭礼就算开始了。
    他知道即便在自己来处,从古时一直流传下来的祭祀礼仪,最初就是对强大力量的模仿。古时候的人相信模仿得越像、身心越投入,与神灵或者强大存在的沟通就更有可能实现。而这种模仿渐渐成为某些固定的形式,变成了“口诀”、“步伐”、“动作”之类的流程,但按着梅秋露的话说,那反而会叫祭祀礼仪逐渐失真,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因而从作为皇帝的扮演者来到大劫山顶的这一刻,他就应该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这样才会更容易与都天司命大帝沟通。
    李无相之前半信半疑,觉得仅仅依靠“形式”这种纯粹表面的功夫未必能有奇效。可这么一路走过来,他意识到梅秋露的说法是真的了——自己此刻的感受、那种与自己的性情截然相反的感受,应该就是这形式所起到的效果。
    而这种效果同样让他变得更加投入了。他能听得清梅秋露是在身后跟几位三十六宗的长老说,该叫山顶上的那群人立即停下来,因为日头已近中天,时候快到了,山顶的布置之类的事可以往后再做,不能误了时辰。
    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梅秋露跟他们沟通的结果会怎么样。
    今天他是皇帝、是道祖、是天下至尊,此种细节无关痛痒,是耳畔清风,不是自己应当在意的。
    随后他也听到了那几位长老的答复——相比于前几天的态度,在此时变得更加恭敬,口中连连称是,态度谦卑至极,好像也已经被这祭礼感召,真成了他这皇帝的臣子。
    梅秋露说完了这些,正要转过身,李无相又听见了别的声音——
    “报——”声音拖得长长的,像两军交战时急急回来缴令的斥候。
    那声音从山路上一直拖到李无相身后,随后他听见梅秋露跟这人又说了几句话,才走到自己身旁。
    “山下的人后撤了些。”梅秋露说,“李师今日上承天命,他们应该是知道厉害,不敢来犯了。”
    李无相在心中微微一笑、点点头,举步前行。
    他一直走到那土台底下,才发觉原本在山顶做最后的布置的那些弟子的打扮跟平常也是不一样的。这些人不参与祭礼,而只是充当准备者和劳工的角色。但即便是这些人,穿着的袍服也不是日常的道袍了,而高冠博带、颇有古意,看着仿佛真是三千多年前时的人了。
    而这土台是新筑的,泥土还有些微微的潮湿气,台上的石质宝座也是新的,靠背极高,打造得方方正正。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教化这些人真是吃力——他之前画了草图、标定了模样,选的也是附近能找到的最聪明的石匠,但即便是这些石匠也没法儿理解“蟠龙宝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想了想,或许也还是那草图的缘故。这些日子他的事情多得很,如今在山下还有强敌环伺——那些畜类已经围了好些日子,今天这事情了了,正好借势将那些精锐剿灭。其实要不是今天这时候错不得,他真想再等上一段日子。
    那个叫九公子的最近就会到,能等到他来了就好了——那时那些畜类的精锐会聚得更多,自己登极之后就能触及天道,修为将突飞猛进,再有九公子从外围杀,自己这边这百多人,真能将大劫山外那三千多个给“包围”,而不是一句玩笑话了。
    不过昨晚说起“包围”这事的时候,也没一个人能明白这句玩笑话是什么意思,也是很无趣……哦,草图。
    他又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土台与粗糙的宝座,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得快点儿把纸给造出来——自己画的草图是画在沙盘上的,沙盘这东西,端着走来走去传递几手,未免细节就会模糊。应该是最后被找到的工匠瞧见沙盘的时候,发现自己画的蟠龙图已经是模糊一片了,又不敢多问,就是照样子雕出了如今这宝座。
    真是费心啊,真的。这种蒙昧无知的蛮荒,唉,一切都要从无到有。
    李无相抬起脚,慢慢踏上土台。
    大劫山的山顶常常有云雾,这几天晚间山顶的雾气尤其大,他上来看的时候稍微站了一会儿、说了几句话,脸上就是湿漉漉的一层了,感觉几乎要从空气里滴出水来。
    今天山顶的雾气虽然散了,可连续几天的浓雾也将水汽浸入土台之中了。因此他踩上去的时候,觉得脚底稍微有些柔软,就像是新筑成的。不过这也是好事——要一直是干燥的,三千多年过去,真怕一踩这台阶就碎了。
    他慢慢走到土台顶上,觉得许多念头像风——像外来的风——从他的头脑中掠过,激起许许多多的思绪。
    然而他还是像刚才在台下时一样,觉得这些细枝末节不是自己应该在意的。他就任由它们在头脑中稍做停留又渐渐消散,并不去想。
    他觉得自己的这种状态很好。寻常人叫自己不去想什么的时候,其实是想了的,只是不在乎。而自己现在似乎真能做到一心二用——一颗心只专注当下这场祭礼,而另外一颗心则完全放空,不在乎另外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这种境界或许就是快要成婴了吧……
    可这算不算是梅师姐之前说的急功近利?
    成婴……他走到宝座前站下,却没有立即坐下,而又把这个词想了一遍:成婴。
    现在,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怪兽,一个由小到大的怪兽。
    刚来这世上的时候,自己还是小小的,而这世界上的神异法则与天地灵气仿佛一座巨大粮仓,自己则是一只小小的老鼠,觉得是一辈子、十辈子、到天长地久都吃不完的。
    可他开始吃了、开始修行了。他从一只小老鼠变成一只硕鼠、再变成一只庞然巨兽。
    这还不算,他还有了徒子徒孙,他们也在成长为庞然大物。
    于是,这座一开始觉得无穷无尽的粮仓在忽然间变小了,叫他陷入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一个与来处的、靠战争与掠夺而兴盛起来的军事集团所会陷入的那种两难境地——
    他不能停下来,也不能叫自己的徒子徒孙停下来。那么一来,他们会饿。他们已经体会到了饱腹的感觉、已经体会到了超凡的感觉,如果停下来,会反噬的。
    如果不停,他就要打破这座粮仓,寻找更多。可他隐隐约约地知道,在这之外,还有些更危险的东西,一旦开始了,自己在成长,他的这些徒子徒孙也会成长——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是最大的那一个了。
    李无相稍稍犹豫片刻,转过身,慢慢坐在宝座上。
    今天应该算是机缘到了吧。事已至此、形势至此。无论会不会有什么后患,都无需多想了。
    ……
    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假条没发出来,不好意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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