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九卿 - 第246章 宿命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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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6章 宿命时刻
    图雅的眼神里,是跨越山海的脉脉温情。
    薛绥轻轻摩挲着银铃,感受着上面的温度,眼眶微微泛红。
    一个来自异国的公主,终究要困在这红墙中,煎熬半生。
    “公主赠我的佛经,薛六必会每日诵读。”
    她新剃的头皮,在灯火下泛着柔和的光。
    “只是这银铃太过贵重,薛六不该收。”
    图雅摇摇头,将银铃轻轻套在她腕间。
    “我羡慕你,能亲手斩断一头尘丝,而我……”
    指尖划过手腕时,薛绥触到一片冰凉。
    忽然明白了图雅眼底的寂寞。
    这个被奉为圣女的女子,终究也只是皇权的贡品。
    “公主珍重。”
    “珍重。”
    崇昭帝没有食言。
    次日便派王承喜前来传旨,准她腊月二十四那日离宫……
    -
    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灶。
    宜出行,宜祈福,宜嫁娶。
    本该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可天未破晓,鹅毛般的飞雪便簌簌砸向红墙,将上京城装点成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卯时,薛绥束好素巾披上斗篷,在含章殿辞别图雅,由两个内侍的引领着,缓步出宫。
    刚到安福门,便见两辆马车停在落雪的宫灯之下。
    薛绥笼了笼头上的斗篷,在小昭的搀扶下,慢慢走近,看着那个剪影般的背影。
    李桓负手而立,石青色云锦大氅被风掀起一角,像一只振翅欲飞却折翼的孤鹰。
    “见过端王殿下……”
    她的声音被风雪揉碎。
    带着几分涩然。
    李桓脊背微微一绷,慢慢回头看着她。
    “本王领了父皇旨意,亲自送你去水月庵。”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青帷马车。
    “你留在檀秋院的旧物,我都着人拾掇齐全了,回头你清点一下,若有缺漏或不妥之处,只管告知,本王自当差人送来……”
    箱笼整齐,还有随行的锦书和四个侍女。
    可以说,李桓做事很周全。
    薛绥垂眸合十,“有劳王爷。”
    鹿皮靴碾过结霜的青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李桓慢慢走近,抬手示意马车备好,亲手撩帘请她上车。
    薛绥看一眼他袖口露出的青灰色里子,垂眸迈上马凳。
    二人俱是沉默。
    马车辚辚驶出宫门,别无他话。
    薛绥裹着斗篷靠在车壁,听着辚辚车轮声里夹杂的市井喧哗。
    “——葫芦——”
    “好吃的葫芦——”
    “蜜饯果子——霜栗子——”
    “新到的胭脂水粉,姑娘们瞧一瞧喽——”
    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胭脂铺的香粉气扑入鼻腔,仿若隔世一般。
    忽地,前方传来喜乐声——
    金锣与横笛交织,惊得路边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小昭掀开竹帘,惊呼卡在喉间。
    “姑娘快看!是东宫仪仗!”
    薛绥心口一紧,透过纱帘缝隙望去。
    十二对金吾卫执戟开道,身着绛纱公服、手持皇室玉节的礼部官员,身后跟着二十八抬朱漆礼盒。盒中的玄纁束帛、雁羔、珪璧等系着缂丝红缎,在雪光中泛着喜庆的颜色。
    太子骑着一匹神骏飞扬的雪白银鞍马,缓缓行过御街,金冠上的宝石在冬日飞雪下,灼然生光。
    李桓突然骑马靠近车侧,声音如冰碴一般,簌簌坠落。
    “今日是东宫纳采之礼,父皇着太子亲自前往郑国公府提亲,以示天家恩宠……”
    太子纳采自然是风光至极。
    薛绥余光扫着李桓清贵端严的面容,忽然有些明白,崇昭帝为何要她今日离宫,又为何准许李桓相送……
    她笑了一声。
    喜乐声越来越近,夹杂着百姓的惊叹。
    “太子殿下亲执活雁行纳采礼……”
    “太子妃真是好福气!”
    “纳采已如此隆重。出嫁那日不得铺成十里长街?”
    “那可不嘛?看得出来,太子殿下对这位郭三姑娘……很是上心呐。”
    百姓的议论声很低,却字字清晰。
    薛绥隔着纱帘望去,李肇的身影被飞雪揉得有几分模糊,银鞍配白马,马上人影脊背挺如青松玉柱,肩线却比从前瘦削了几分,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下颌线条,冷硬如刀刻,好似覆了一层薄冰……
    清俊孤高,遥不可及。
    但即将迎娶新妇,应当是开心的吧?
    只要他每日按时服药,情丝蛊的影响就会无限减小。等她到庵中想法子找到玉衡师姐,为他解蛊,从此他便能摆脱情毒,与太子妃举案齐眉,稳坐东宫……
    也是一个极好的故事终章。
    “殿下,是端王府的车驾。”关涯低声提醒。
    李肇握缰绳的手猝然收紧。
    漠然望向那辆青缎马车,神情似被冰雪封冻。
    按礼制,太子仪仗优先。
    李桓示意小厮牵马退避……
    等车驾停在一侧,方才欠身行礼。
    “恭喜太子殿下纳采大吉。”
    “承让了。”李肇面无表情。
    “太子殿下大喜的日子,莫要误了吉时。”
    李桓侧身,抬手示意,“殿下请——”
    李肇抿紧薄唇:“皇兄有礼!”
    声音隔着车帘传来,平静得可怕。
    喜乐声愈发刺耳,马蹄踏碎满地薄霜,东宫仪仗浩浩荡荡前行……
    即将与端王府的马车交错的刹那,小昭忽将车帘掀高半尺。
    “恭喜殿下……”
    李肇转头望来。
    飞雪扑打在青缎帷幔上,车帘翻飞间,露出裹着素灰禅衣的女子,眉眼似雪地端坐如仪,双手合十,面容平静,宛如壁画里走下的菩萨。
    二人隔着人群,相望不相即。
    李肇调转马头,仪仗队继续前行。
    朱漆华盖辚辚而过,在人群的瞩目里,掺着风雪割裂而出的一缕幽香,扑入青帷帘中。
    恰似那夜在刑部大牢,被他凶狠地扯入那个滚烫的怀抱时,散发的幽然气息……
    寒风卷着雪粒扑进车内。
    薛绥猛地清醒,手中的佛珠突然掉落。
    她弯腰去捡,却发现腿脚发软,险些栽倒。
    “姑娘当心!”小昭急忙扶住她的手肘。
    薛绥努力平稳呼吸,不去看小昭眼里的惊惶与心疼。
    “没事。这风雪,吹得人有些发昏。”
    仪仗远去,马车也慢慢启程。
    直到车队消失在街角,李肇回头,才发现手掌已被缰绳勒出血痕。
    天大的怒火,也被那声颤抖的声线击败了。
    恍惚间,他好似又看到普济寺的假山下,那个蜷缩在石缝里的小女孩,浑身是血,却平静又倔强地让他快走的模样……
    “你快走……他们会打你的……快走……不要让人看见你……”
    “他们是谁?你说出来,我帮你报仇,我保护你。”
    “没有人可以保护我……你不要多管闲事!”
    “不识好歹。”
    “……”
    风裹挟着细雪拍打在脸上,在他脸上凝成冰屑。
    从此宫墙深深,隔着万重红尘。
    一个在热闹的仪仗中走向皇权,一个在冷清的马车上走向庵堂。
    终究是错付了。
    -
    马车驶出城门,颠簸着在雪地上碾出一道道辙痕。
    终于在黄昏时分,停在水月庵外。
    李桓下马,亲自为薛绥掀开马车帘。
    薛绥裹着灰布斗篷,走下马车,抬头望着庵门上方的匾额,眼神澄明似秋水长天。
    “平安,我只送你到这里了。”
    李桓望着庵门,喉结滚动。
    “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差人捎个信,我来接你。”
    “既已剃发,便再无牵挂。就此长别——”
    薛绥后退三步,欠身行礼,素脸上满是拒绝。
    “多谢王爷相送,替我问长姐安好……”
    李桓眉头压得极低,“她不是很好。每日都在等你消息,身子也憔悴许多,太医说胎象不稳……”
    薛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然明白。
    “往后,我会在水月庵里,每日晨昏三炷香,为长姐和王爷祈福。”
    李桓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王爷。”薛绥突然喊住他。
    李桓停步,薛绥慢慢走上前去,驻足低眉。
    “清辉殿里,确实是我换的药。萧贵妃死于我手。”
    李桓抬眼,望向头顶盘旋的飞雪:“我知道。”
    薛绥盯着他的眼睛,“那王爷为何不赶尽杀绝?”
    “看你和李肇痛失所爱,也算解恨……”
    李桓自嘲地一笑,将后半句咽回喉间。
    “你我从前种种,只当两不相欠,扯平了。”
    薛绥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轻声道:“那便各自成全。”
    “若有来生——”李桓喉结微动,凝视着她霜雪般冷漠的容颜,轻声道,“愿你我生在寻常人家,春日赏,冬夜围炉,不必懂什么家国天下,更不必屈服于宿命樊篱……”
    “今生未渡,不盼来世。”
    薛绥垂眸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弯腰告辞。
    雪愈发大了,禅房外的老梅被压弯了枝丫。
    她望着漫天素白,示意小昭前去敲门。
    庵门“吱呀”打开。
    山风掠过,一片银白的世界,尽显清寂……
    薛绥转身走向庵门,跨过高高的门槛……
    朱雀大街的喜乐声已然远去,银鞍马上飞扬的男子,也只是一场遥远的梦境……
    她摸出袖中的半块龙涎香,轻轻丢在庭中的香炉里……
    李桓死死盯着她纤弱的背影,直到庵门缓缓关闭,才翻身上马……
    白发青丝一瞬间,三世轮回为少年。
    今天推荐一首程响的《千里共婵娟》,很搭配这个离别的场景(手动狗头)。
    冬去春来细雨绵绵
    开四季只等你来拈
    为你把蜜语甜言
    化作柴米炊烟
    弯了眉眼又红了脸
    茫茫人海一眼如万年
    飘飘落落你住心田
    从不闻红尘与繁喧
    素衣度华年
    可否归来举杯尽欢言
    你说此生不负良人
    千里共婵娟
    怎奈人去楼空似云烟
    白发青丝一瞬间
    三世轮回为少年
    可否可否一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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