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玫 - 出现

    星港主干道被清理得一尘不染，数公里的通道两侧，列队肃立的士兵全副武装，军靴踏地，铁甲映光。
    联邦与帝国，数十年来首次以正式会晤的形式同场交锋，选址便定在星港核心的联邦主塔前广场——一个可以俯瞰整个主星、同时又象征至高军权的地方。
    风从西侧吹来，军旗在高处猎猎作响。
    三面银灰色的指挥塔沉默矗立，西侧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率先迈出。
    祁栖白，联邦总司令。
    他一身黑金勋章制服，立领扣至最上方，银色披风拖地，目光如刀。身侧是金曦，身姿笔挺，身着深色军装、腰佩短刃，胸口一排金属徽章在阳光下冷光四射。她眼神沉冷，站姿如利剑出鞘。
    其后，是三大分部司令：欧罗的赫斯·欧罗、美京的杰克·霍尔、以及莫思的塞缪尔·莫思，分别代表联邦的鹰派、温和派与铁血中轴。他们的眼神沉稳冷冽，不动声色地压住阵列锋芒。
    空气在这一刻像是被冻结。
    下一秒，帝国使节船的舱门轰然开启。
    人群望去，一袭墨紫长袍率先映入眼帘，胸口银色狮纹勋章在阳光中泛出摄人寒光。展渊踏出第一步，靴音沉稳有力。他步态从容，气质如玉，幽绿色眼瞳仿若一潭湖水，裹着冷意与贵族式克制，清雅中暗藏锐意。
    他身后，金屿如影随形，身姿挺拔，身着黑银甲袍，眼神寂静如雪。
    另一侧，贺昱晖——那个不羁张扬的贵族alpha，漫不经心地扣着衬衣最顶一颗扣子，嘴角带着淡笑，红黑交织的领徽在他肩上斜斜别着，轻佻得像来赴一场无趣的酒会。
    而在他们身后，是整整三排皇室护卫军，戎装肃穆，步伐如一。
    这一刻，两个世界的权力象征面对面伫立于星港中央。众目睽睽之下，金屿率先出声：
    “帝国大殿下展渊，奉皇命前来会晤。”
    “幸会。”
    展渊语调温和，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镇压气场。
    祁栖白微微点头，沉声道：“联邦总司令祁栖白，代表联邦接见。”
    他的声音低沉带压，如同长年蛰伏在边疆战场上的猛兽吐出的第一口气。
    金曦这时抬眼，眸色清冷。她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展渊左侧的贺昱晖。
    而贺昱晖，也正好在看她。
    他歪了歪头，笑意浮上唇角，眼尾带着酒意般的红，对着她摆弄了一个口型：
    ——“yo。”
    她没有回应，只微微眯了下眼。
    而贺昱晖，只懒洋洋地一笑，把手插进口袋，这么正式的场合，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一身无比矜贵的贵族服饰穿在他的身上，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与此同时，金屿从展渊背后一步向前，双手交迭行了标准礼节军礼，目光在金曦身上短暂停留片刻，没有多余情绪，但那一瞬目光极深。
    双方站定，一切交接都未开始，但气场与权势已然交锋。
    祁栖白收回目光：“欢迎各位远道而来。”
    展渊含笑颔首：“荣幸之至。”
    星港广场礼仪结束后，帝国使团被临时安置在联邦侧塔的中层外交楼层，首日未有实质性议题。
    祁栖白回到指挥中心不久，便点名安排金曦草拟后续会谈流程，并以个人名义交接议程设想书。
    “你来。”
    ?他从简报后抬眼，看着她。
    ?“最好今天夜里就把主线敲定。”
    金曦点头：“是。”
    一旁原本安静听调的杰克忽然开口，语气轻快得不像是在严肃的任务分配中插话：“我去搭把手。”
    他语调里带着惯有的吊儿郎当，甚至还边说边抻了下后背。
    金曦偏了下头，只用眼神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她眉梢未挑，表情沉静，看似无动于衷，指尖却在桌面轻轻敲了下。
    空气顿了半秒。
    果然，赫斯·欧罗那边笑出了声。
    他将一只腿优雅地搭在另一只腿上，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桌面，动作克制却极具存在感。他的声音始终文雅，尾音拉长，却带着藏不住的尖刺与讥讽意味：
    “杰克，你可是代表着美京……你们那边的军人，一点纪律都不懂吗？”
    他的眼神从杰克身上转向金曦，又轻轻一扫。
    紧接着，莫思低沉的嗓音响起，简洁、强硬、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总司令，是不是应该约束一下你们这位omega将军？”
    他说“omega”三个字时语气微顿，带着无法忽视的性别歧视意味，听得人很不舒服。
    赫斯顺势附和：“这是总部的事物，总有人有手段让别人公私不分。”
    他步步紧逼，句句带刀。
    话音刚落，祁栖白放下了手中的战术文件。
    他原本只是靠坐在椅背上，此刻却忽然坐直，动作不大。
    会议室里温度骤降了三度。
    祁栖白抬眼，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股贯穿全局的冷意：
    “我很敬重二位司令。”
    “但我要提醒一句——目前金曦是联邦完整任务执行次数与歼灭级战舰胜利数最高的将军。”?“她在边境地区的单兵作战记录，打破了我们近三十年来的战术极限。”
    “在她执行任务时，你们说的这些规矩，全是她用命踩着走出来的。”
    祁栖白看向两人，眼神不怒自威，嗓音如同钛合金的刀刃在桌面缓缓划过：“你们都是战区出身，最清楚战力意味着什么。”
    “若真有异议——”
    他语气微顿，话锋一转。
    “我们有模拟战场。”
    声音落地，会议室一片死寂。
    谁都知道，论作战，这些人的军功大多是大型战役中得来的，要论现在最经常发生的小型战役，还要是金曦和杰克这样原本信息素级别高的人。
    祁栖白目光如刃，直视赫斯与莫思：
    “我们联邦，从来是实力说话，不是吗？”
    已经走出去的杰克突然从门口探了个头出来。
    “你们说人坏话倒是当着我的面说啊！”
    “总司令，我可是本分得很，完全是闲着没事干。您也知道的，我这人最怕误会。”
    他语气嬉皮笑脸，却恰到好处地点破了所有人都明白却不肯说的话。
    这两个老家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根本不是为了规矩，是在趁机挤兑金曦。
    是杰克主动跟着跑，他们非要把事情往她身上扯。
    有人甚至低声嗤笑：“这不是觉得总司令运筹帷幄，养了个o就把美京的人给栓得死死的，一条心……”
    那句话飘在空中，带着最肮脏的酸意。
    祁栖白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翻开会议卷宗，轻描淡写地开口：
    “结束了。后续议程由金曦统筹，杰克配合即可。谁若有不服，战场上解决。”
    站在门口靠着墙的金曦瞥了一眼杰克：“走不走？”
    “走走走。”
    会议室中，展渊将金曦递来的流程简报翻阅完毕，微微颔首：“安排得很妥当。”
    他语气温和，像闲庭信步般，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沉着笃定。
    他身后金屿站得近乎过于专注，眼神始终落在金曦身上，专注得不近常理。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右手虎口，一次、又一次，像某种抑制着本能冲动的行为模式。那种目光太过安静，太过沉默，却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
    杰克最先捕捉到。他眯了眯眼，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嘲意，像是狗听见了敌意中的低吼。他的动作没有大幅度变动，只是仿佛无意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站位恰巧将金曦遮在身侧。
    金曦似乎并未察觉，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双手背后，笔直得像一把封鞘之刃，目光只落在展渊掌中的终端文档上，不多看一分也不少看一分。
    展渊抬眸时，恰巧看到了杰克的动作。
    黑发紫眸的军官身形修长，举止随性，却精准得过头。展渊视线一顿，轻轻扫过那人军装上的美京分部标识。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一眼，只一眼就知道——这个男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粗莽。他眼底暗藏判断，轻轻颔首，继续翻动页面。
    “那么，明晚是晚宴，后日为军事演示。贵联邦诚意可见。”
    “如无异议，我们便按此安排。”金曦答道。
    这时，门口响起轻微推门声。
    贺昱晖斜倚门框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只玻璃杯，里面还残着半杯淡色酒液。他懒洋洋地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金曦身上时，停顿了不到一秒，随后又极快地滑过杰克身前那道刻意挡位的角度。
    眸光微顿。
    他走得不快，却刚好踏入杰克与金曦之间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边界。
    杰克立即捕捉到对方靠近的气流扰动，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偏转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仍带着他那种天生的咧笑语气：“怎么，这是帝国贵族的教养？”
    进来的这个alpha，身上的气息太浓了。
    有意无意地在试探着他气息的边缘。
    他的气息包裹下的，是神色淡定的金曦。
    贺昱晖站定，目光落在他脚尖所踩之地，再抬头，眼神里那种“我不在乎你”的意味几乎快要溢出来。
    “你还挺紧张。”
    他说，嘴角轻轻扬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
    后退一步，仰头跌坐在沙发上，撤出了对方信息素的范围。
    杰克没回话，眉头皱了皱。
    这个人太散漫，但是一直跟在对方的殿下身侧，想必也是位高权重，但是这个人实在是神秘，跟下属交过来的会来的贵族名单上完全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会议室空气微妙地一凝。
    金曦仍低头站着，语调冷静：“大殿下确认完毕后，会再由联邦文案组统一归档。”
    她说这句话时没抬头，也没看贺昱晖，像根本没注意到场内的气氛变化。
    但正是这份无波无澜的冷淡，反而让贺昱晖的视线愈发锐利。他嘴角一动，想说什么，终究没出口。
    长腿一伸，姿态松弛到了近乎轻慢。他垂着眼帘，像是在想事情，可指尖却绕着杯壁慢慢旋转，一圈、又一圈，滴水未溅，却压出几分莫名的躁意。
    金屿一直沉默着，但眼神却时不时落在金曦脸上。他几次欲言又止，喉结微动，却硬生生咽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不能出口的东西卡在舌尖，最终只垂眼站定，没再动作。
    展渊似是注意到了他细微的情绪波动，斜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手指却在桌面敲了敲，像是在提醒，也像是在约束。
    贺昱晖收到了信号，笑意愈加敷衍了几分，杯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终究没再出声。
    而杰克，依旧站在金曦身侧，表面看似松散，实则气息早已下意识护住了她。他不知道这几个帝国alpha到底图什么，但他知道，他们看金曦的眼神都不对劲。
    他一向护短，尤其是护自己认可的人。
    他已经许久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侧的这个女孩是一个omega了。
    会被alpha们觊觎的顶级omega。
    杰克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还是紧绷起来。
    这些无知的傻子。
    他想骂人，因为他的伙伴被觊觎轻视了。
    可偏偏这些人，他暂时惹不得。
    空气中，那股属于alpha的信息素微不可察地交缠、碰撞，如同看不见的锋刃在半空中交错。葡萄汽水般清甜张扬的气味倏然散开。
    贺昱晖眸色一顿，缓缓抬眼。
    他下意识的看向金曦，有些担心她会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到。
    随之而来的是呼啸的玫瑰沉木的味道，在空气里面冰针一样收拢。
    金屿几乎是下意识地侧了半步，试图掩去金曦所在的方位，却又在半途中硬生生止住，唇线绷得极紧。
    展渊指尖轻敲桌面的动作忽然停下，竹叶淡淡的味道遮掩住了金屿的方向。他抬眼无声的询问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并不在意这种等级较量，但他太清楚这种目光、这种压迫，代表的是什么。
    他们在打量金曦。
    alpha的欲望一向赤裸，杰克自己也是alpha，但是金曦不一样，她不需要被保护，同样，应该获得尊重而不是这种虎视眈眈的甚至都不能搬到台面上的觊觎。
    今天，他第一次意识到，在别人的眼里，她的血统，她的标签，甚至她的存在本身，都是某种不同。
    他怒从心起。
    这些帝国狗……
    然而，下一秒。
    “杰克。”
    金曦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恰好压在所有信息素交锋的顶点上。
    金曦的目光落在展渊身上。
    “抱歉，大殿下。我方将领一时情绪起伏，是我的疏忽。”她声音不疾不徐的侧身把杰克拦在身后，她的信息素悄无声息的钻入杰克的鼻腔，是警示的味道。
    杰克肩膀轻轻一动，像被冰水泼了一盆，僵持几秒最终也挤出了一句抱歉。
    展渊垂眸看着她，指腹慢慢摩挲着终端边缘，唇角带着一点不置可否的笑意：“无妨。军人血性，理应如此。”
    金曦：“多谢。”
    说完这句，她径直转身，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扣住了杰克的手臂腕侧，用力不轻，像是警告。
    “跟我走。”
    杰克没挣，只是嗤笑一声，嘴里咕哝了一句：“我又没爆炸。”却还是乖乖地被她半推半拽着离开了会议室。
    门合上的那一刻，葡萄汽水味道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地静默。
    贺昱晖目光半眯，骨节依旧绕着杯壁转圈，却忽然轻轻一顿，似笑非笑地低声开口：“殿下，请允许小人撤退。”
    “你去哪？”
    “困了。”
    “屁。”
    “殿下，注意措辞文雅。”金屿撇开眼睛小声提醒道。
    “这人就是假公济私，还说什么要来陪我战胜难关……”展渊还是想骂人。
    “殿下！”
    桌子上的杯子终于撑不住了，顺着所有人都看不出来的裂纹四分五裂，酒液爆开，终止了两个人继续和某个殿下要爆炸的情绪。
    某人的确是装都不装的假公济私。
    隐藏了自己的气息，顺着离开的两个人跟了上去。
    贺昱晖跟着金曦一路，金曦跟杰克分开，晚上的宴会金曦已经跟祁栖白说过不去了。
    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公众场合。
    金曦甩掉军装外套，一路走得极快，仿佛身上那一层被alpha气息围攻过的味道能随着风散去。
    她忍不住低咒一句，眉头皱起。
    “臭死了。”
    她向来对气味极其敏感，这些信息素沾在她身上，就像一群人不请自来的闯入她的房间，让她从神经末梢到骨髓都泛着抗拒。
    头顶传来一个轻慢的声音，像微醺后还未散尽的酒香，低哑、慵懒、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尾音拖得不紧不慢。
    “……好久不见啊，小太阳。”
    那声线仿佛被砂纸轻磨过，藏着一丝从喉咙深处漫出的沙哑低磁，像拂过雪夜的一缕焰火，不灼人，却偏偏烫骨。
    金曦猛地顿住脚步，抬头。
    高处走廊护栏边，贺昱晖懒洋洋地靠着金属栏杆，一手搭着栏杆，一手拎着什么看起来像刚喝完的香槟瓶，光线打在他身侧，把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映得几近透明。
    他换了一身衣服，最普通的黑色衬衫却是最高档的面料，最上方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与半寸的皮肤，黑发凌乱中透着散漫。
    那双眼，比他的声线还要危险。
    阳光照在黑色的眼珠上面变成琥珀色，懒懒垂着，尾音轻轻咬着那个称呼，“小太阳”，几乎带出某种放肆而私人的甜腻感。
    金曦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光，语气冷得像夜风：“你从哪钻出来的？”
    “我刚好路过。”贺昱晖跳下护栏，落地时身形极稳，酒气一点没散，“信吗？”
    贺昱晖的出现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身上信息素几近收敛，只在靠近金曦身后的那一瞬，才若有若无地逸散出一缕玫瑰沉香的气息。
    贺昱晖轻轻一跃，从上方扶栏落下，动作优雅得像是某种轻盈的野兽。他站稳后理了理袖口，嗓音仍带着那种温酒般的沙哑笑意：
    “走着走着，就走到你这儿来了。”
    “别恶心我。”
    金曦皱眉，脚下没停，绕过他继续往前走。她步子极快，像是再多待一秒就会被这人烦出湿疹来。
    贺昱晖却不恼不怒，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嘴不留情，只慢吞吞地跟上去。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说话了。”他低声笑了笑，语气像漫不经心地撒网，“结果今天见到你……啧，怎么说呢。”
    他停了一步，像是认真斟酌措辞，又像故意吊着她的胃口。
    “挺想你的。”?他说这句话时语气竟然难得柔了一点，不是轻浮的逗弄，也不是惯常的挑衅。
    金曦脚步微顿，像被这句话轻轻敲了一下骨头，没回头，只说：“大白天的别喝这么多。。”
    “可能是，”他耸肩，随意的笑了笑。
    空气里沉了一秒。
    金曦没有回应，但那一瞬她忽然意识到——这个alpha虽然一直吊儿郎当，但从没像其他人那样强行贴近她的信息素，也从不越线。
    她没说话，只抬手捏了捏眉心，语气缓了点：“我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贺昱晖低头靠近，忽而扬起眉，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是得换。”?他拖长语调，语气讽刺中又透着不悦，“身上这味……葡萄汽水？啧，像在军部澡堂子里蹭了一圈廉价香精。”
    “闭嘴。”金曦回头瞪了他一眼。
    杰克跟他一个两个都是这样的，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一样，她刚刚跟杰克分开的时候杰克也在讽刺贺昱晖的玫瑰沉木味道是腐朽棺材的味道。
    这两个人天生不对付。
    贺昱晖笑得更肆意了几分，脚步跟上：“正好我也没什么事。”
    他话没说全，声音却拖得长而轻巧，一副心安理得要跟到底的模样。
    金曦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