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心雪 (古言H) - 心疾暗系悬丝缕,飞蹄踏尘惊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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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见齐雪嘟囔着“不想怀孕”,薛意心头微微一颤,自己也不懂是喜是忧。
    虽一身疲惫,他仍强打精神,仔细为二人清理完毕,方揽着她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他早早起身,骑着“百花”马去了临安县。回春堂刚开门,尚无客人,掌柜朱大夫是位白发老媪,正举着一只玉镯子用老花眼紧盯着琢磨。
    “朱大夫,有劳您给我配一副不伤身的避子汤药。”
    见薛意进来,她有些惊喜:“小意啊,你来得正好……”她忙将镯子放柜台上推向对面,“你快帮我瞧瞧,这镯子是买给儿媳的,别是让人骗了。”
    薛意接过端详片刻:“飘花灵动,质地水润,不错。”
    朱大夫眉开眼笑,忽又想起正事,转身走向那面顶天立地的百子柜。黄杨木的抽屉上粘着泛黄的药名贴,她边抓药边絮叨:“想不到你一个男儿家对珠宝这般在行。”
    “见多了,自然认得。”薛意谦逊道。
    “对了!”朱大夫突然拍了下柜台,只是到底年老,力道不大,俯身取出另一包药,“你上回问的那缓解心疾的方子,我托老同学们凑齐了。”她压低声音,“这宁心散最是难配,其中两味药还是从南边快马运来的。”
    薛意付了银钱,郑重谢过,又言:“往后若是我家娘子来取药,还请您莫要提及这宁心散的事。”
    返程时,经过村头分给他们的那块地,远远便见齐雪正提着木桶给菜畦花丛浇水。晨光里她弯腰的身影格外认真,薛意眸光轻动,上前牵起她的手:“回家吧,这些活下午我来做。”
    回到家中,薛意将配好的避子药递给她,仔细交代了煎煮要领。怕她烫着,特地在院中生了小火,将洗好的药罐架上方离开。
    他转身将宁心散收进柜中,庆幸齐雪未曾留意。
    指尖触及药包的捆线,他想起初来此地时,恰遇外出行医的朱大夫,那日她本已擦着肩蹒跚而过,却忽又折返,苍老的手拉住他腕间,沟壑纵横的皱纹在眉心更甚:
    “小伙子,你这病气都浮在面相了,近来可曾有服药疗治?”
    薛意暗叹老妇人的功力之深,但他想,体内深种的病根只要不逼至心脉郁阻便无大碍,而自己也不愿与旁人多生牵扯,只说是旧疾便谢绝了老人的好意。
    而今为何主动要来这宁心散?
    薛意说不太清。许是怕万一遭逢不测,连累齐雪无辜守寡,那时凭她被他养刁的性子,怕是不好再找人照顾她。
    又或是……
    这颗心不知何时已系作她掌中悬丝,若有朝一日真的去了市井人潮,他只怕齐雪对自己若有若无的牵念会被别处的风景夺去,独留他在这头,无所皈依。
    薛意卷起昨夜弄脏的绒毯与羊毛毡,浸入大木盆仔细搓洗。揉到某处水痕时,他下意识侧首,恰巧撞见齐雪躲在草扇后偷瞧的目光。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她慌忙用扇子掩住整张脸。
    薛意早已习惯她这般“敢做不敢当”的娇横模样,低头继续揉洗毯子。水声哗哗中,昨夜那句“不想怀孕”的话语犹在耳畔回响,他默然垂眸,宽慰自己——
    这样也好。
    ……
    避子汤药在桌上散尽最后一丝热气,深棕药汁映出齐雪视死如归的脸。她盯着药碗多久,薛意便望了她多久。
    齐雪在现代连止咳糖浆都避之不及,更遑论这般苦汁。她素来讨厌苦味缠绵齿颊、挥之不去的滋味。
    “若怕苦,我给你添些糖吧,不碍药效的。”薛意终是看不下去,轻声开口。
    “你怎么不早说!”齐雪恼道。
    薛意眼底浮起一丝了然:“我才发觉,娘子是怕苦,并非怕烫。”
    齐雪一时语塞,只得嗔道:“还不快去取!少在这儿与我拌嘴……”
    她捏着鼻子,强忍恶心一点点吞咽,苦得舌尖发麻,连灌了几大杯清水才勉强压下,忽而灵光一现:“世上可有给男子用的……绝后之药?”
    薛意失笑:“倒是好主意,可惜闻所未闻。”
    “你这避子汤是何处配的?”
    “城西回春堂。”
    “我明日便去问问。”齐雪目光坚定。
    谁知当夜薛意竟发起寒热,许是清晨赶路染了风寒。他闭目蹙眉,浑身滚烫,却安慰齐雪道撑一撑便好。
    齐雪哪里肯依,彻夜不眠地烧水拧巾,为他一遍遍擦拭汗湿的胸膛。指尖掠过那些狰狞旧疤时,心口阵阵发紧。
    她鼓足勇气想开口询问,烛光摇曳,却见他已在她守候下沉沉睡去,神色安稳了些。
    次日清晨,齐雪熬了清粥一勺勺喂他。薛意浑身酸软难以起身,精神却好了许多。
    见家中退热药材已尽,齐雪决意再往县城采买。
    薛意立即清醒几分,抬手想拉住她,却只能看着她背影踏出房门,不多时,她已利落地翻身上马。
    百花果真通灵性,四蹄踏得又稳又慢,崎岖山径竟未让她感到颠簸。
    待齐雪寻去回春堂抓药时,她红着脸悄声问朱大夫:“大娘,您可有让男子……不能令女子受孕的方子?”
    朱大夫闻言拍案称笑:“若有这等好东西,老身五十年前就先灌给我家那口子了!”齐雪被逗乐,二人笑作一团。
    走出回春堂,她心下怅然,现代可给男子结扎,只是像避孕药那般残害女子身子的药,似乎男子也是没有的,或许,她应该更快适应这儿的一切。
    她揣着退热的药包走向驿站,一路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既问及薛意身上伤痕,又不戳他的痛处。
    齐雪兀自出神,将周遭车马人流地喧闹声皆当作模糊的背景。
    起初,那喧哗声还似隔着层纱,直至几声瓦罐炸裂的脆响刺入耳中。她茫然抬头,却发现整条长街已乱作一团。
    卖玉佩的娘子一把扯下挂着的饰物,抱着钱匣钻向摊底;茶摊的客人撞翻桌椅,有人连滚带爬躲进桌下;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酒家,竟丢下半人高的酒坛任其歪倒,浓郁酒香弥漫间,人已撞开客栈门板钻了进去。
    百姓像被无形鞭子驱赶的羊群,惊呼着向两侧溃散,马蹄铁敲击青石板的声响如骤雨般由远及近。
    待她终于从思绪中惊醒,一道黑影已挟着腥风压到眼前。根本来不及闪避,腰侧仿佛被烧红的铁棍狠狠贯穿,整个人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世界在巨大的震颤中碎裂成不连贯的片段:药包脱手时扬起的尘屑,踏碎油纸的马蹄,还有自己腾空摔出又重重砸向地面时,骨头发出的沉闷声响。
    齐雪蜷在尘土里艰难喘息,努力睁眼寻找着散落的药材,指尖竭力向前伸去,视野却控制不住渐渐模糊……
    混乱中,人群如退潮般分立两侧。
    一道玄色身影缓缓走近,织金暗纹在日光下流转。来人驻足垂眸,腰间玉珏轻响,俯视她的目光如观蝼蚁,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疏离。
    齐雪支撑不住,剧痛撕裂了她的意志,眼前骤然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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