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迹在秦时的贩剑生涯 - 第31章 春生与新生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无名身具洞悉人心的力量。
    这並非夸饰,而是不爭的事实。
    他所承袭的这一脉,修习之法名为“坐忘”。此法虽初为儒家所述,其根却深植道家,却又与儒家某些理念相契。因此,无名之修为,可谓儒道兼修。在这道统涇渭分明、百家爭鸣的当世,近乎离经叛道。
    所谓坐忘,精髓在於“墮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於大通”——意即忘却形骸桎梏,摒弃耳目巧智(耳聪目明,即身与外界联结),挣脱形体与心智的牢笼,与天地大道浑然相融。
    將此道推至绝巔,便是无数修道者穷尽一生追逐的“天人合一”之境,道法自然。
    修行者身融大道,洞明寰宇。
    周遭万物纤毫毕现,人心、思绪、千般情绪,皆在他心镜映照之下,无所遁形。
    然此法亦有桎梏。
    身融天地,道法自然,便意味著难以外力主动干涉红尘世相。强行出手,便是破坏了那份天地自然的圆融和谐,势必脱离坐忘之態。然若能恆守此境,且境界足够高妙,则可立於先天不败之地——敌人纵有万千手段,也难以攻破这份与道合真的无隙之守。
    自然也,常难以制胜。
    故而原著之中,其传人顏路有“平局圣手”之称。
    然即便原著中的顏路,较之此刻的无名,亦相差甚远。
    顏路凭坐忘之能,只能与人强行维持不胜不败。
    而无名,却能凭此法洞悉人心之变,瞬息间脱离坐忘之境,不再倚仗其力,仅以自身浩荡修为,便可轻取敌首。坐忘於他,並非决胜之器,乃是料敌於先机、明察秋毫的辅助手段。他能勘破敌人,更能超越坐忘。
    沙滩之上,惊鯢仰臥在地,面上覆著的鯢纹面具已被摘除。
    迎著无名那仿佛穿透心魂的目光,她真切感受到那股无所遁形的窥探之力。
    初时,惊鯢只觉恼羞成怒,杀机暴起,欲拼死反扑,诛杀眼前之人。
    然而下一瞬。
    一股浩瀚而寧静的力量悄然拂过,如同春风化雨,將她翻腾的杀心与狂躁悉数抚平。
    那源於无名的坐忘之力,已然悄然渡至惊鯢心湖。
    此时的惊鯢,宛如飞鸟归苍穹,游鱼入深海。
    缠绕周身的无形枷锁,仿佛在顷刻间,寸寸断裂。
    “一入罗网,永世为奴!”
    自垂髫之年,此念便被她奉为不可逾越的铁律。
    她深信无人能挣脱罗网。
    生是罗网的剑,死亦是罗网的鬼。
    脱身之想,从未掠过心间。
    然此刻,在这与大道共鸣的奇异状態下,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向她洞开。她得以在混沌中重见本心——那份掩埋在冰冷杀戮之下的执著、那份潜藏於灵魂深处的对自由的渴望,如同被解除了封印,骤然鲜明。
    那是她常年被压抑的人性,此刻正炽烈地跳动。
    ……
    转眼旬日。
    街市一角。
    徐青將一个以麻布严密裹缠的长条状物事丟给田光。两人行事隱晦,宛若一桩见不得光的交易。
    田光对於徐青铸剑的神速颇感疑虑。短短数日,真能锻就一柄传世宝剑?
    农家自有铸造传承,他身为侠魁,並非外行。
    寻常铸剑,择材、锻造、淬火……千锤百炼成一器,动輒数月。若是求取神兵,耗时经年乃至十数载,亦非奇谈。史书所载,更有匠人倾尽一生心血,只为成就一剑。
    所以说,田光是不懂系统的含金量。
    系统的存在,让徐青区別於寻常的铸剑师。
    如果按照寻常铸剑师那一套,恐怕他到现在为止,还在烧火当学徒呢,连挥舞锤子的资格都没有,更別说铸造出剑器了。
    什么?
    你想说徐青不是铸剑师?
    没有现世之中千锤百炼的锻打,也没有在剑器之中倾注自身之意志?
    徐青则想说,游戏职业之中的铸剑师,凭什么不能够算铸剑师?
    如果把这个世界理解成一个游戏。
    系统则是他的游戏面板,那么一切就都可以理解了。
    他是第四天灾,是玩家。
    玩家在游戏之中的职业,总不可能真的和现实之中一模一样吧。
    他在系统空间之中挥舞的锤子,难道就不是锤子吗?
    精神上的疲惫,有些时候,是远胜於身体的。
    因为不懂徐青,所以田光自然不知道徐青的这些想法。
    他已经打定主意,就算徐青此番给他的是一块破铜烂铁,就凭徐青此前卖给他的那些锋利剑器,他也一定要將这柄剑给买下来,不惜费重金。
    昔日燕昭王千金市骨,终得良马,终使弱燕几灭强齐。
    这典故,常在燕地行走的田光,深以为鑑。
    怀揣此心,田光解开布帛。
    一柄形制古拙、朴实无华的长剑,静静呈现。剑长三尺有余。
    他拔剑出鞘。
    剑身之上,竟有草木纹饰,自剑柄延展至剑尖,仿佛剑脊本身生长出的脉络纹路。一股盎然生机,犹如春日破冰的溪流,自剑身脉脉散发。
    “此剑名为春生,正所谓春天来了,万物復甦,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徐青下意识的就说出了“动物世界”的开场白,旋即觉得不妥,便又换了一套说辞,“春天一到,尽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之境界。”
    “此剑有著疗愈之效。”
    “它並非是止杀之器,却在伤敌杀伐之际,悄然反哺其主,滋养命元……”
    徐青向著田光讲述著此剑之玄妙。
    田光安静的听著,布满老茧的手掌,则是在这柄剑上,悄然拂过。
    “春生?”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巧合。
    但在农家之中,地泽二十四的开篇,赫然是春生。
    换言之,这柄剑,他很是喜欢。
    ……
    海边。
    惊鯢神情复杂,转身离去。
    无名死了。
    任务达成,按理,她当欣喜。
    然而此刻,心中涌动的,却非激动,而是一抹深沉的悲愴。
    无名的逝去,非是败於她手。
    恰恰相反,他的境界修为,远超於她。
    甘愿赴死,只求以己身消弭宿怨,为下一代斩断罗网纠葛,换取一方新生。
    在他闔目之前,那坐忘之力最终的涌动,让惊鯢短暂触碰了那至高无上的“同於大通”之境,被层层铁律尘封的本心,在那一刻清晰地显露出轮廓。
    剑的奴役,枷锁,亦在瞬间崩解无形。
    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无名死亡的沙滩之上,她不再仅仅是“剑奴”。
    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鞋履,浸湿金属战斗服。
    她凝视著无垠的碧海,心中无声自问。
    “如我这般染血之手、囚困之魂……也能得此救赎,窥见新生吗?”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